職場倫理

她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鳥，穿梭不停，喚醒一園春色。

而跟小M同期的另一個姑娘，則顯得沉默寡言許多，眼看小M在辦公室混得如魚得水，她趁著一次加班的時候，忐忑地跑來問我：

‌‌「我好像太沒存在感了，真是討厭自己這種內向靦腆的性格啊。‌‌」她說，好羨慕小M，能那麼熱情又自如地跟大家交往。

我安慰她：‌‌「工作場合中的存在感，在於你對公司的價值，你把事情做好了，自然就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至於人際關係，有時候慢熱一點也挺好。‌‌」

她猶豫：‌‌「可是大家周末出去玩的時候都不會想起我……我有點擔心，是不是大家好像都不大喜歡我……‌‌」

可是你真的需要這樣速成的喜歡嗎？我反問：‌‌「你是什麼樣的人，能做什麼樣的事，相處久了自然就會知道。‌‌」

她將信將疑地走開了，可我依然能夠在她的眼神中找到對小M那種掩飾不住的欣羨，以及因為自己做不到，而產生的些許失落。

2

可熱情洋溢的小M，很快就遭遇了職場中的第一個寒冬。

項目組有個姐姐，是辦公室里唯一有孩子的人，每當大家加班趕進度的時候，她都會以‌‌「家裡有點事‌‌」或‌‌「孩子不舒服‌‌」為借口早走，其他人雖然不滿，但想到她公司家庭雙線戰鬥畢竟不易，所以大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幫她處理那些未完成的工作。

就在上個周末，她再一次以‌‌「最近孩子身體不好，總是發燒，我得早點接她回來‌‌」為理由將自己手頭的工作硬推給別人，而周一的例會上，小M一看見她，就興高采烈地跟她打招呼：

‌‌「趙姐，我昨天看到你跟你老公逛商場了，他給你買的那個包好貴的，他一定很愛你吧，人家不是說了嘛，一個男人愛不愛你就看給沒給你花時間，你老公多好啊，又花時間又花錢，你好幸福……‌‌」

她不知事情的始末，猶在一派天真地嘰嘰喳喳，卻沒留意到在座的許多人都已經變了臉色，昨晚加班到十點多的女孩冷哼一聲：‌‌「有些人真聰明，把事情推給別人，自己倒輕鬆地跑去逛街，看我們都傻是不是。‌‌」

而那位姐姐的謊言被人當眾揭穿，面子上很是掛不住，看向小M便是一個凌厲的白眼，氣急敗壞地訓她：

‌‌「怎麼這辦公室里就你話多。‌‌」

如果說人際關係上的摩擦不過是一個小插曲，在工作中的失誤則是她重大的滑鐵盧。

公司剛開發了一個新客戶，前期溝通得不錯，於是決定開線下會議確定幾個細節，完了之後直接簽合同，老闆對這個新領域的客戶高度重視，決定親自赴會，我作為項目負責人蔘會，同去的還有小M，她的任務是做好會議記錄。

那天，她遲到了一分鐘。

本來並不算什麼大事，看到她跑得氣喘吁吁妝發凌亂，客戶代表隨口問：‌‌「小姑娘是不是住得遠啊？這裡交通不大方便，早高峰的時候常堵車的。‌‌」

這本是一句無關痛癢的寒暄，小M卻就此展開了長篇大論：

‌‌「是啊，我住得可遠了，四環邊上的XX小區。今天電梯壞了，我步行下27樓，所以就沒趕上車，打了個車又被堵在路上，遇到一個特別奇葩的司機，跟我聊了一路亂七八糟的，也不好好開車，真是倒霉透了。‌‌」

客戶又笑嘻嘻地問：‌‌「你住在XX小區啊，那裡怎麼樣？‌‌」

小M顧不上看我和老闆的眼神暗示，自顧自說地繪聲繪色眉飛色舞：

‌‌「那個爛小區啊，再別提啦，地段不好安保不好物業不好，周圍配套設施又不完善，開發商肯定是傻了才會在那個破地方蓋樓的吧，我當時也就是被中介騙了才會住到那裡去，等我發了工資就打算搬家了，才不住在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呢。‌‌」

她大概覺得自己很幽默有很有志向吧，說完還不忘補充幾個哈哈哈，而我老闆的臉已經綠在了當場。

她口中那個‌‌「爛小區‌‌」‌‌「破地方‌‌」的開發商，正是坐在我們對面，一臉尷尬的客戶。

3

回來之後，她被老闆叫進辦公室狠批一頓，下班後自己偷偷地躲在茶水間哭，我於心不忍，請她去喝咖啡，她委屈地說：

‌‌「我真的不是愛顯啊，我哪兒知道這個客戶還做房地產，想著他不就是隨口一問嘛，我實話實話才顯得真誠。

那天趙姐的事情我也不知情的啊，就是單純想誇她一下好好建立關係，沒想到會弄巧成拙捅個大簍子出來，這下好了，不僅沒拉近關係，她現在都不理我了。

我有時候也不想說話的啊，只是害怕萬一冷了場，大家會覺得我這個新人沒有眼色……‌‌」

我特別能夠理解小M強行尬聊的原因，和另一個姑娘‌‌「他們會不會不喜歡我‌‌」的顧慮，每一個人在剛步入職場的時候，都希望自己能夠看上去‌‌「活潑靈巧‌‌」，誰又願意跟沉默木訥這樣的詞語掛鉤呢？

可是在職場上，你本來就無法在知道所有事之後才去行動，而在面對陌生的人，陌生的領域，最穩妥的做法，是謹言慎行。

我並不是說熱情洋溢不好，或是鼓勵職場新人一味地沉默寡言向後縮，無論你內向也好外向也罷，都需要有一個度存在，而這個刻度到底在哪裡，需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揣摩。

沒有巧舌如簧偏要滔滔不絕，不懂看眼色看臉色還要逞強，不知前因後果錯綜複雜偏要趟一腳渾水，話術高不過情商偏要強刷存在感。

你知道比內向更可怕的是什麼嗎？是四不像。

4

我剛上班的時候，由於工作原因參加了一場有關談判的培訓，講課的是一位來自新加坡的老師，問答環節有人提問：

‌‌「在談判的過程中，甲乙雙方由於立場和利益的分歧，肯定會有陷入僵局的時候，該如何打破沉默呢？‌‌」

讓我記憶猶新的是他的回答：‌‌「為什麼要打破沉默？‌‌」

雙方都陷入沉默，意味著在這種情況下兩方都沒有明顯的佔到明顯的便宜或吃什麼大虧，沉默自有其張力，頂不住的人會先開口，而先打破沉默的人，最容易讓步。

不妨就沉默著，同時去猜，對方又是為什麼沉默。

而我也是在後來很多次的實戰中才真正理解了他的這句話的意思。

有時，不說比說更有力量，認真傾聽比滔滔不絕更能說服對方。

職場忌木訥，也忌用力過猛，適當的沉默，便是最好的留白。

畢竟，思考與傾聽，都是不用出聲的。